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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常悅:如果非要把長臂猿和人關在不同的籠子里,我寧愿做一棵野草莓

媒體:原創(chuàng)  作者:云山保護
專業(yè)號:云山保護
2019/8/6 10:53:10

常年在高黎貢山當山大王的站長常悅,這次和如雪一同前往盈江做長臂猿群體調研,本文是她的思考。她和如雪的工作,也剛好代表了把長臂猿和人分別關起來(設立保護區(qū))和把長臂猿與人放在一起(社區(qū)保護地)的兩類。這兩種方式有優(yōu)劣嗎?保護工作有正確答案嗎?

 

“見著‘猴子’了沒有?”

(苦笑)“沒有。”

來香柏三天了,我還沒有見過長臂猿。

 

盈江的長臂猿在哪里?

這是我、基地的研修生企鵝醬、如雪和搜糞犬叮當的盈江考察,我們希望能通過調研討論未來盈江長臂猿科研監(jiān)測的可行方向。但討論的第一步,應該是見到長臂猿。

 

本次我們考察的一些村寨。制圖:李如雪

 

第一天晌午后我們才從縣城來到寨子,聽了一整天關于“香柏寨子后面天天都能見到長臂猿(A群)”的故事,我腦補了清晨站在村口,三群(A、B、C群)猿鳴此起彼伏的畫面,簡直不要太美。

 

第二天一大早,B群遠遠地鳴叫傳來。我好不興奮,躊躇滿志地在林子里晃了整整一天卻毫無收獲。傍晚受到老鄉(xiāng)的“例行盤問”,當然他們一般指的是離寨子最近的A群。“沒”字還未出口,老鄉(xiāng)眼中的失望讓我趕緊把“有”字生生吞了回去。

 

“早上聽到了另一群!”我慌忙補充,像個解不出答案還巴巴想掙點兒過程分的后進生。

 

穿著迷彩服的我和香柏一個籃球場旁的長臂猿壁畫合影。©企鵝醬

 

第三天,不大的林子從山脊的竹林到溝邊的草果地都被我翻了個底朝天,傍晚帶著疲憊和一無所獲回到寨子里的時候我發(fā)現身上的迷彩服分外扎眼。該死,就是因為這身行頭(我還沒有別的衣服可換?。?,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來干嘛的,可我就是這么沒有長臂“緣”。我耷拉著腦袋,匆匆溜進借住的蔡學明大哥家,在火塘里遇見嫂子。

 

“今天看見沒有?”

 

天,一向不愛說話,總是用靦腆的笑和眉梢的溫柔跟我們打招呼的大嫂也沒有放過我。

 

我搖頭。

 

對每一個決定負責

我和企鵝醬對香柏到底有沒有長臂猿的質疑把一向溫和的如雪也惹急了,他破天荒地同意了我放錄音的冒險要求。

 

之所以說冒險是因為寨子背后這個尚未被習慣化的家庭(A群)去年年底才新添了嬰猿,放錄音意味著附近有其他陌生猿群威脅著它們的家域,這會對長臂猿的行為造成怎樣的影響沒有人可以預判。

 

我無數次地拷問自己:為了你想看到長臂猿,你真的要做這種有悖倫理、技術上沒有把握的事情嗎?!

 

野外工作就是如此:沒有標準答案,沒有人告訴你怎么做是對的;慎重思考每一個決定,對每一個決定負責。當然,人類一貫是不負責任的,比如把它們的棲息地搞成了這樣。

 

第四天,終于在錄音結束23分鐘后,A群叫了起來。嘗試跟蹤5個個體的45分鐘里,被蕁麻扎過的手和被竹子刮破的衣服反而是最大的慰藉,仿佛這一天的工作不是剛剛開始,而是已經結束。

 

山地有很多蕁麻,需要用砍刀開路。©李如雪

 

見到,釋然,我對老鄉(xiāng)的目光總算有個交代了。

 

生物人類學首先是人類學

心里有底之后我開始每天早上站在(蹲在)香柏寨的籃球場上蹲點兒。這回我的迷彩服反而成了最好的道具——老鄉(xiāng)們會主動找我攀談。這次我也能繪聲繪色地講出這群長臂猿的林林總總了,終于有資本和老鄉(xiāng)們站在同一個交流平臺上了。

 

每一次的聊天都是以傈僳族不獵殺長臂猿的傳統(tǒng)開始的。

 

老鄉(xiāng)們眼中閃爍著驕傲——長臂猿是香柏的驕傲、盈江的驕傲、傈僳人的驕傲。就像中國人談起珠峰、大熊貓、五千年文明;就像古都、牡丹花、龍門石窟之于我的故鄉(xiāng)。而且必須承認,長臂猿比以上所有更值得驕傲,那是鄉(xiāng)民們在跟物質匱乏的歷史斗爭中,放棄了捕獵和交易換取肉類和金錢的機會,留下來的。

 

長臂猿只是當地人的“香柏好鄰居”,跟不見外的“甲米”(傈僳語“猴”的意思)相比它們不糟蹋莊稼;偶爾“嗚呼嗚呼”地預報陰天下雨。比起拗口的“長臂猿”三個字,“甲米嗚呼”的名字叫起來更朗朗上口。

 

我把早就演練好的,一大堆怎么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跟老鄉(xiāng)解釋棲息地質量和長臂猿種群發(fā)展關系的說辭咽了回去。棲息地破碎化、小種群、遺傳多樣性、人為干擾、林下經濟、生態(tài)旅游……不,你在老鄉(xiāng)眼里只是個來看“猴子”的外地人;而事實上,我也不自覺地掉入了這個怪圈之中。我必須糾正自己:在香柏,長臂猿不是我的研究對象,長臂猿和人的關系才是。

 

香柏人和長臂猿的關系讓天天跟長臂猿耗在一起的我由衷地羨慕,似乎在整個盈江皆是如此,去過的寨子越多,我愈發(fā)確定這一點。

 

人猿共生的林下經濟

和香柏同屬支那鄉(xiāng)的中山壩,草果的種植方式已經上升到了工業(yè)集約化的高度,這種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盡是草果的景象才真稱得上是林下經濟。相較而言,板廠一直被我“看不順眼”的草果地還算是小巫見大巫了。最深最偏遠的林子里,只要溝箐里還淌著一小股水流,就一定有草果生長。

 

在中山壩,為了利用喬木已被伐盡、不具有天然遮蔭效果的土地,鄉(xiāng)民們甚至在草果間套種了西南樺。一棵棵筆挺的小樹既有效地防止草果被曬傷、曬死;又是良好的速生木材。而老鄉(xiāng)們也許從未想過的是:西南樺不僅是天行長臂猿早春的食源植物,還無意中充當了林冠層生態(tài)通道的角色。

 

                                                成片的草果地 ©祝常悅

 

正午十二點,熱辣辣的太陽烤著我們腳下的路。這條路能通向最遠處的草果地,也如摩西過紅海般硬生生地把兩側的林子分開。

 

如雪告訴我,路北是一只獨猿的活動范圍,路南海拔和林子郁閉度都更高的地方是一個家庭的領地。話音剛落,路南的山脊上即刻響起猿鳴,我們立即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跑,一邊期待著整個家庭唱起來。仿佛就是為了打臉一樣,那自始至終孤單而嘹亮的表演證明了它自己就是那只獨猿。

 

“護林員說過獨猿會利用西南樺從路北跳到路南去。我本是不相信的。”如雪坦言。

 

看著零散在草果地里、樹干平均沒我腰粗的西南樺樹苗,我也不敢相信長臂猿會涉險跳過這條人和摩托車絡繹不絕的路。但試想,如果我是長臂猿,對面有質量更好的森林、更豐沛的食物,為什么不呢?

 

在我陸續(xù)去過蘇典鄉(xiāng)的梨樹、拉馬河以及邊境上的挖苦寨之后,假設我從未受過任何統(tǒng)計學訓練,我一定會簡單粗暴地把長臂猿和草果地的關系概括為——有長臂猿的地方一定有草果地。因為在這些人類對林業(yè)資源利用更密集的區(qū)域,由于能種植草果,林子便不再被砍作他用。高大遮蔭的喬木被留下來,攀附的食源藤本被留下來,草果地附近反而成為長臂猿最愛的家域。

 

這樣說實在有失公允,對這里的長臂猿來說,或許根本談不上什么偏好。由于花插式的燒墾,除了草果地附近,滿足長臂猿生態(tài)需求的林子其實所剩無幾。

                            林地間突然跳脫的草地。©祝常悅

 

習慣了在保護區(qū)里追猿時總被茂密的植被攔住去路,動不動還挑剔次生林沒有原生林種質資源豐富、水土涵養(yǎng)能力強。而在蘇典的長臂猿棲息地,我也逐漸適應了走著走著眼前突然出現一片草地的跳脫感。

 

我理解鄉(xiāng)民們需要利用一切有效的土地放牧、種茶、核桃和苞谷。我也對長臂猿不得不放棄這片林區(qū)的失落和焦慮感同身受。

 

林區(qū)與草地的交界處,以各色懸鉤子為代表的帶刺先鋒灌木和藤蔓張牙舞爪地搶著彼此的地盤。鑒于口感還不錯,我就不說它們太多壞話了。同為薔薇科的野草莓就溫潤甜美了許多。它們匍匐在地面,頑強地躲避人畜的踩踏,害羞的白色小花在日光與夜露的交替中沉積為可口的果實。

林地和草地過渡地帶常見的帶刺灌木,又稱“先鋒植被”。©祝常悅

 

好吃的野草莓。©祝常悅

 

吃草莓成了我在盈江的愛好,是它們見證了林地的消退、草地的入侵。這些粉嘟嘟的小果子在板廠遮天蔽日的林層下可是長不出來的。

 

 

生命輪回,什么才是正確答案?

在板廠,我?guī)缀跆焯於寄芤姷介L臂猿,但我更像一個旁觀者,因為保護區(qū)的本質就是把野生動植物的棲息地強力還原到人類尚未(大規(guī)模)出現之前的樣子。我曾以為那是最好的辦法,長大了才明白那不過是最省事兒的辦法——把人和動物關進不同的籠子里。

 

在盈江的十幾天里,我只見過2次長臂猿,相信當地的老鄉(xiāng)們也不會比我更幸運,畢竟那些都是未被習慣化的個體。反而是這些日子,我卻感覺自己真真實實地和長臂猿在一起:我碗里的飯粒來自拉馬河畔的水田,我毫不費力就能想象出它們還都布滿喬木時長臂猿能夠在兩側自由通行的樣子;我筷子夾起來的筍干,是森林里像補丁般的竹園的產物,我知道長臂猿也能夠扳著竹子小心翼翼地晃過竹林,但總不會有樹枝和藤蔓用著順手;哦對,還有肉湯里的草果,它們對水源和土壤結構的破壞人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老獅王木法沙(Mufasa)說:“我們在生命的輪回中緊密相連。(We are all connected in the great cycle of life.)”生命的輪回不是一句好聽的空話,加入了人類的輪回更比獅子吃羚羊、羚羊吃草要復雜得多。

 

棲息地保護的令人沮喪之處或許就在于:沒有一個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就能保證長臂猿生生不息的標準答案。比如,關于長臂猿棲息地內的草果種植究竟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我和同事(張姓男子)就能爭論整整一天。

 

而令人振奮的是,傈僳先民使長臂猿免于獵槍和子彈的威脅,讓這些樹上的精靈們還能和人類同在一個“籠子”里為各自的生存而掙扎、妥協和探索。

 

這也許就是個挺好的開始。

 

文字:祝常悅

編輯:高山 阿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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